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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回台灣之後寫在報告裡的心得,和大家分享。
祝福大家也可以在生命的旅途中遇到一位像佐野老師一樣的導師。


那一年,東京教導我怎麼生活

出國前的自己

在東京的這一年,絕對是學生學習生涯中,甚至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過程之一。在前往東京之前的自己,其實是個對於研究工作相當疲倦的博士班學生。也許因為對於環境的厭倦,或也許是因為研究工作出現了瓶頸,讓學生常常有想要逃避的心態,在工作的時候無法專心在工作,放假時也無法擺脫工作的陰影,研究工作和生活完全失去平衡。對於研究工作並非失去了熱情,而是身心的疲倦讓自己的進度遲緩。常常坐在研究室一整天卻一點進度都沒有,進研究室成為了罪惡感的來源,師長的關心成為了壓力,生活之難過,讓學生常常萌生休學的念頭。在得知計畫通過的一刻,心中的欣喜不是來自於可以出國留學,而是因為終於可以轉換環境,希望這樣的改變可以給自己機會喘息。

認識佐野老師

認識佐野老師是在2005年10月,因為一個在義大利舉行的會議,經由我的指導教授介紹認識。與老師在討論這個計畫之初,原本希望到一位美國教授的實驗室,但是在會議時與佐野老師討論後,發現佐野老師的研究計畫與研究方向其實和學生的論文更為相關。於是計畫方向大轉彎,改前往東京大學海洋研究所。在執行本計畫之前,有幸得到楊老師的協助,在2006年八月先到佐野老師的研究室進行為期兩個星期的氮同位素樣品分析。當時學生對於實驗工作相當生澀、緊張,加上氮同位素分析時間相當冗長,一個步驟出錯,前幾個小時的努力便付之一炬,精神壓力很大。但是某一天晚上學生還是不小心把儀器給弄壞了,那是個無法成眠的夜晚;因為分析進度已經延宕,學生卻又把儀器弄壞,無疑是雪上加霜。緊張無助的自己在隔天早上告知佐野老師自己幹的好事,老師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一直安慰學生這都是會發生的事情,不用在意。老師只是相當輕鬆、鎮定地請研究室的高畑先生來處理,然後和學生吃了一頓飯並送學生回到旅館。這件事情讓學生相當難忘,因為這讓我見識到一位老師如何安定學生的情緒,並將學生的想法引導到光明的面向。在之後執行計畫的這一年,和老師聊天、工作的過程中,除了學術知識上的成長,老師的人生觀與做科學研究的態度更是改變學生人生的重要收穫。

佐野老師改變了我對師長與工作、生活的態度

學生在與師長相處上一直有一些障礙,加上在出國前自己的表現不佳,對於老師更是懷有逃避與恐懼的心態。不會主動找老師聊天,對研究工作更是不敢主動提及,深怕會被老師責罵,其實也知道老師絕不會這樣對待自己,但就是有面對老師的心理障礙。有一件事讓學生從此改變的與師長相處方式。那是在2007年12月6日,以下節錄自學生的日記:

現在的東京真是冷,每天白天的溫度大概都只有10度左右入夜就更冷了,有時候只有3-4度;不過在室內都還好,因為暖氣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昨天佐野老師找我去聽了一個有趣的演講,因為是和英國人聯合的workshop,因此全程都是英文報告,真是相當難得。聽完了演講,佐野老師問我沒有空和他喝杯咖啡,本來以為他有事情要交代我或是有什麼事情要討論。但是在喝咖啡的那一小時,我發現他真的只是很單純地想要一起喝杯咖啡。這讓我相當訝異...

我認真地思考為甚麼我會有驚訝的感覺...

也許是自己的問題,覺得對「老師」這個角色永遠都是需要保持距離的,在和長輩相處的時候也總是會緊張,認為聊天或是討論總是要很正式。但昨天的那一個小時,雖然話題仍圍繞在科學,但卻是漫無目的地聊;我們說到什麼,牽連到什麼就往那聊。當他說我們可以繼續我們各自的工作了,我驚訝地問他 ”is there anything else you want to tell me?” 他只笑笑的說 “no, see you.” 在步出老師的辦公室時,我心裡還在想會不會下一秒他就會大喊 “oh, I remember what I want to tell you...” 但是這樣的情景並沒有發生。那一刻,我確定了佐野老師找我聊天,真的是沒有目的或是主題的。第一次感覺到聊科學也可以這麼輕鬆愉快。不過我發現來這裡之後,每天念 paper 讓自己有很多想法可以和老師討論,和老師聊到了早上讀的 science 一篇文章提到 CO2 sequestration,讓老師也回應了我他明年要做的相關研究,一個很大的計畫。從他的想法和作法,可以學到「創意」這個東西在日本,我也越來越懂得「隨性」和「專心」這兩件事。

佐野老師讓我感到最棒的地方除了很親切之外,他的積極真是相當值得學習的。只要提到他相關的研究,不用等到我開口,他馬上就會找出他的文章抽印本給我,而且只要是相關的全都會拿出來。有時候,不相關的,只要是同一年的文章也一併附贈,找他聊天總不會空手而回。不藏私、真心分享的誠意讓我格外珍惜這些知識。

我知道老師其實很忙,但是和他聊天時卻感覺不到他緊湊的行程或是工作壓力,這真是一種藝術吧!專心地做每一件事,連休息放鬆的時候也一樣。再來就是一顆純潔的心,在他身上可以真實感覺到「單純」。可能因為環境的關係,日本的財力和科學實力,他的研究其實沒什麼對手,每年動輒百萬美金的經費一直撥。他們也不怕競爭,反倒很歡迎良性競爭,這樣才是進步的最佳動力。不過所謂的「競爭」,在台灣的格局和格調都差多了,本研究室合作的計畫就是個例子。可以想見的,如果我帶著同樣單純的想法回台灣工作,應該也會被打得很慘吧。環境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環境不好,人會因為要生存而不得已使出一些手段。在台灣,有些研究領域也許還是少碰為宜。

真的很感謝我在台灣的老師,很積極的支持我,讓我有機會認識佐野老師,可以到日本來體驗不同的生活,不同的研究環境。這句話是真的「運氣是留給努力和準備好的人」不是要說我很努力之類的,而是總要經歷一些努力和痛苦才可以真的體會到「幸運」這個東西有多珍貴。

從這次喝咖啡時間後,我發現自己再也不會畏懼和師長相處,也可以在不緊張的狀態下把想要溝通的事情都說出來,我很享受和佐野老師聊天的時間。除了科學方面的知識,我們也討論家庭、文化差異還有學術環境等種種話題。我也和老師請教做好科學研究的秘訣究竟是什麼,他說:一個靈活清爽的腦袋。他從不會規定學生或是研究室人員作息時間,他認為我們應該在腦袋清楚靈活的時候做科學研究,而擁有這樣的精神狀態的前提是:完全的休息與豐富的生活。每個人的作息不同,適合思考與作科研的時間也不一樣;他說總是關在研究室寫paper是沒有辦法作出創新、有想法的成果的,因為長時間的壓力與封閉會讓人腸思枯竭,不清楚的思緒如何能生產出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呢?他說應該在想要休息的時候完全休息,盡情玩樂、享受生活。在身心擁有充分的休息後,清醒與充滿動力的腦力與體力就會出現,讓我們可以完全投入研究工作,靈活思考。創意和新想法總是來自於生活,豐富的生活是創意的搖籃。對於過去在台灣漸漸成為工作的自己,老師這一番話真的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學生也反思過去在台灣遇到的一些問題與種種研究瓶頸的癥結,我想真的是這樣:專心作每一件手邊的工作,無論是科研或是玩樂,都百分之百地投入,如此才會有效率也才會健康;而不是時時刻刻想著工作,然後漸漸耗盡創意與力量,不管怎麼辛苦還是無法提出讓人驚豔的想法。

SCI與Impact Factor的迷思

之前聽陳汝勤老師說:近年來的台灣,不,應該說是幾個亞洲國家都有迷失於SCI與impact factor (IF)的問題。因為追求大學評鑑的進步,台灣研究的大方向都是「發表高impact factor的期刊論文」,因此paper的發表與否成為了競爭標準。雖然發表高IF期刊論文是邁向頂尖大學的捷徑,但這樣的評量標準其實是可議的。回想起陳汝勤老師語重心長地談到科學研究的價值,他說以SCI或是SSCI的IF為評量研究標準,會讓許多從事較基礎的科學或是較有地域或語言限制的研究學門難以生存。像是哲學、中文等科系原本就在發表國際期刊上較無優勢;如今以前進百大為理由,以期刊發表數量來評量系所表現實在不甚公平。加上很多基礎研究本身就不具有可以發表在高IF期刊的特質,又怎能用這種出發點不公的方式來衡量基礎科學研究呢?儘管這是增進研究成果最快的方法,但如果不慎,是很容易出現問題的。韓國的黃禹錫也許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

在和日本老師們聊天的過程中,我們也討論到這個話題。老師認為一個理想的科學家應該在年輕的時候盡量積極、富野心,最好可以在年輕的時候發表出一些經典的理論或是研究成果;然後以此為基礎,找到一個適合的研究環境與優渥的研究經費,在研究與創新的同時,可以控制自己的研究方向,試著分配一些經費與心力在基礎科學研究上。佐野老師本身就這麼力行著他的想法。他在年輕時就有相當多傲人的科研成就,在32歲就當上了正教授,是當時日本史上最年輕的正教授。在廣島大學擔任正教授的十年中,得到相當多的經費發展新研究技術與新理論,並擴展研究廣度與深度。且在學習、研發的過程中仍沒有放棄當初一直鍾情的稀有氣體研究。一直到任職於東京大學海洋研究所還是一直致力於新的研究技術,並且購買了世界上僅有三台的超高精度稀有氣體質譜儀-Helix。除了增進讓研究品質,還善用了其高精度的特質開始研究稀有氣體一向當做標準樣品的空氣。老師目前還在收集樣品的階段,目前已經看出來全球空氣中的氦同位素並沒有想像中的均一,而是呈現了沿著緯度變化的趨勢。目前老師雖然還沒有將研究成果完整發表,但學生可以預見,一旦這個研究有了結論,其結果將可以撼動整個稀有氣體領域。這也更加強了學生對基礎科學研究重要性。

科學研究的動機

在日本,雖然也有同樣競爭或是黑暗面,但是學生也見識到了相當良善且讓學生感動不已的研究精神。那是在和大場武老師聊天時最深刻的感受;近年來地球科學的研究潮流漸漸偏向大尺度的研究題目,無論是研究區域或是地質時間尺度都有漸漸加大的趨勢。通常是廣域或是長時間的研究才可以登上較知名的期刊,然而大場老師最鍾情的還是區域性的火山熱液流體的探討。他說他一直把在火山氣體研究領域相當知名的紐西蘭教授 - Werner Giggenbach 視為他的導師。雖然 Giggenbach 已經逝世多年,且他們素昧平生,大場老師還是一直不停地的在鑽研、深究他的研究精華,並且試著應用在不同的區域。儘管區域性研究在現在很難提供一位教授良好的科學研究成績或是豐厚的研究經費,他仍然樂此不疲。學生認為這是一種理念,一種對科研純粹而高尚的動機。也許沒有太多機會在台灣和老師們聊這些話題,所以不知道台灣老師們的想法;但是學生覺得很開心,可以在日本見識、感受到心中認同的理念,且認真地被實現著。在佐野老師與之後見到許多科學家們的身上,學生也可以明顯感受到對於科研的理念。學生認為這個部份其實是在教育過程中,老師或是教授們最應該傳授給年輕學子的價值觀;因為在見過這麼多學術界或是人性的黑暗後,真正可以戰勝一切困難的,還是高尚的情操與正直的人格。耍手段或是利用權位也許可以獲得短暫的利益,但有缺失的行為終究不會持久,只會成為樹立敵人的捷徑。學生深深認同一位老師說過的話「成為一個科學家前,先成為一個品行良好的人。」永遠勿忘初衷,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心中純淨的理念與做科研的動機。在努力爭取研究經費的同時,也不能忘記無論研究成果多豐碩,都應如居禮夫人一般,將科學研究歸於全人類。這一切,學生一直深深地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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